朱莉娅·尼克松·艾森豪威尔夫妇是以普通美国公民的身份,并以中国驻美联络处主任黄镇的私人朋友的身份来中国访问的。
十二月三十一日深夜十一点多钟,已经准备就寝的朱莉娅·尼克松。
艾森豪威尔夫妇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已经穿了睡袍的朱莉娅急忙躲到门后, 让丈夫戴维去开门 。一个中国外交部礼宾司的官员出现在门口,他激动地宣布说:“朱莉娅·尼克松,毛主席要见你们!”
艾森豪威尔夫妇马上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匆忙中,朱莉娅还特意穿上母亲专门借给她的一件黑色的绣花长袖衬衣,并带上父亲尼克松给毛泽东的亲笔信,匆匆登上汽车前往中南海毛泽东的住地。
在门口,他们终于看到“这个被亿万中国人视为上帝的领袖人物”了。毛泽东正坐在书房里等候他们的到来,他的身躯深陷在一个宽大的沙发里,其它五个同样的沙发呈半圆形摆设在毛泽东两侧,每个沙发之间小桌子旁边都放着一个白色的痰盂。在他身边两个年轻女子的协助下,毛泽东吃力地起身和朱莉娅·尼克松·艾森豪威尔夫妇握手并让新闻记者摄影和摄像。
朱莉 娅·尼克松·艾森豪威尔在书中写道,她当时见到的毛泽东,给她的第一印象是: 这是一个极其衰弱的老人,神态里能看出中风后的迹象,目光空泛、两条长臂无力 地垂在身体两侧、下巴垂落,声音颤抖、口中不时流着口水。朱莉娅·尼克松此时 突然感到,尽管当初他们是那么渴望见到这个神秘的巨人,可是此时毛泽东就在他 们面前了,她却深深地感到有些歉意。她突然觉得,在这个时候来会见这样一个风 烛残年的老人,似乎是对他的一种冒犯。
朱莉娅把父亲的亲笔信交给毛泽东。翻译唐闻生立刻将它翻译给毛泽东听。他 非常认真地听着尼克松的信文,并高兴地说:“欢迎尼克松先生来中国”。最后, 他还从唐闻生手中拿过那封信,令人惊讶地用准确的英文发音读出了信文上方标明 的日期:“十二月二十三日,一九七五”。他想借此告诉周围的人们,他肢体上的 衰弱还没有影响到他的脑力的敏捷。
朱莉娅·尼克松注意到,毛泽东和唐闻生看来简直就象是祖父和孙女一样的关系 。黄镇等人在会见时,则漫不经心地环视书房四周,似乎并没有在认真听自己的领 袖讲话。朱莉娅认为,毛泽东此时的宽容,并非故作姿态,这显然与他的年龄以及 目前过度依赖他人的病体有关。
朱莉娅在会谈期间,特别注意到毛泽东身边的两个年轻的女人,“她们小心翼 翼地坐在毛泽东的身后,看上去像是和毛泽东一同呼吸一样,她们对毛的每一个动 作都表现出无微不至的体贴”。当朱莉娅夫妇准备告辞时,其中一位女士在搀扶毛 泽东起身的同时,还急忙用梳子给毛泽东梳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这样可以使毛 泽东再次体面地面对摄影师的镜头。朱丽娅注意到,这个女人尽管身着单调的毛式 服装,但她拥有一付极为安详和美丽的面容。朱莉娅以为,“像毛泽东这样一个曾 经身体健壮的男人,在目前衰老到不得不依赖他人服侍的境况下,这些年轻美貌的 女人会在一定意义上舒缓他的精神紧张,并成为他对付与世隔绝的耳目”。
朱莉娅在回忆录中提到,那天深夜在中南海的书房里,毛泽东曾主动开始回答 那些可能在西方社会流传的悬念。毛泽东大概也知道眼前这对美国年轻人所接受的 教育背景,他对朱丽娅说:其实,我们并不像你们想得那样可怕。我们并不杀人。 我们也能宽恕犯过错误的人们。
我们最近就原谅了一些国民党分子。毛泽东指的是一九七五年夏天前后刚刚被 特赦释放的一批在国共内战期间被俘的国民党高级军官。不过,毛泽东的话并没有 打消朱莉娅脑子里的疑问。相反,她倒觉得毛的话充满了滑稽和讽刺意味。她不知 道从哪里听说,“大约有两千六百万人在毛泽东领导下的红色中国遭到镇压”。
在访问中国的日子里,朱莉娅几乎完全不能理解中国人对家庭生活和亲情关系 的忽略。在欢送他们去上海访问的宴会上,黄镇主任对朱莉娅夫妇说:“毛主席很 关心你们的旅行,他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家庭成员一样”。然而,朱莉娅却对这句足 以使任何一个中国人热泪盈眶的话语充满疑虑。她觉得,这句话并不真实。在美国 人看来,“家庭成员”这个字眼是不可以随意使用的,其中一定要包含足够的亲情 。她在回忆录中质疑说,既然你把我视为你的家庭成员,那你总应该把你家里的其 他家庭成员介绍给我吧!可是在访问中国期间,包括和毛泽东本人见面时,没有任 何人提及毛泽东的家庭中妻子儿女。当她在私下询问王海容女士:“听说你和毛泽 东是亲戚,是吗”?王海容一脸的不高兴,她表情冷淡,未置可否地回答说:“有人是这么说的!”
在酒会上,黄镇大使回忆起六个月前他在加州拜会辞职后的尼克松时的情景。 他提到尼克松当时讲过的一句话:“当我离开(白宫)办公室后,我才发现谁是我 真正的朋友”。黄镇然后动情地对朱莉娅说,“我们是不会忘记老朋友的”。朱莉 娅注意到,中方译员在翻译这句话时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经历了片刻感动后,朱 莉娅又“清醒”了。
她在书中写道:“对于我父亲这个老朋友,估计中国人大概不会忘记了。可是 对于他们自己的老朋友呢?比如一九五一年的高岗;一九六六年的刘少奇和一九七 一年的林彪。这些毛泽东的老朋友,今天都在哪里呢”?
朱莉娅在回忆录中写到,在中国旅行的日子里,她和她的丈夫这两个美国人像 是被空降到了另一个星球上一样: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沉闷而毫无幽默感的国度 。每天晚上九点半左右,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关门睡觉了。和芝加哥的规模相当大小的北京城,在黑黑的夜幕中,静谧得像一个中世纪的农场。尽管当时的毛泽东还 主张不停地“斗争”(一个月前他还说,“八亿人,不斗行吗”?),不过,在朱 莉娅夫妇一路访问过的中国城市里,他们当时没有发现毛泽东所执意要坚持的“继续革命”还可能再次引发一九六六年时的紧张气氛。朱莉娅的感觉是准确和细腻的 。的确,在这场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即便是当初最激进的人们,也似乎感到疲惫了 。再这样“斗”下去,大家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朱莉娅问黄镇大使,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他喜欢哪一家中国餐馆的菜?从黄镇 大使的回答中,她吃惊地发现,这些中国外交官们几乎从来没有去大使馆以外的中 国餐馆吃过饭。朱莉娅无法想象,黄镇大使这些外交官当时在西方世界中行动的极 不自由。当然,其中还有中国外交官们由于外汇短缺带来的拘谨和尴尬。不过,朱 莉娅却注意到,在中国政府每天的宴席上却常常了摆满了太多的美味食品。作为一 个从美国来的贵族小姐,她和她的丈夫都感到有点太挥霍浪费了。
据其他相关资料记载,毛泽东一边看尼克松的信一边问道:“总统先生的腿怎 样了?”“好好保养他的腿。他说过还要爬长城呢。把这话转告总统先生。”尼克 松已经在一九七四年辞职下台,但毛泽东还执拗地称呼尼克松为“总统”。
“他已经不是总统了。”戴维·艾森豪威尔插进话说。这位尼克松的女婿的插话坦诚得令人吃惊,不过倒是很符合美国年轻人的个性。
“我乐意这么叫他,你管得着?”毛泽东不容分辩地说:“不就是两卷录音带吗?有什么了不起?”有点儿书生气的戴维不能同意这话,他说:“这个问题很复杂,关系到西方的政治……”毛泽东有点不耐烦了,又抢过话来:“西方政治?那是假的。简直假死了,也脆弱死了。两卷录音带就能把一个帝国搅得天翻地覆,不是纸糊的是什么?”
尼克松由于水门丑闻下台,毛泽东完全不能理解。他无论如何想不通,怎么几 盘录音带就能把一个世界大国的总统赶下台了呢?说实话,当时包括毛泽东在内的大多数中国人都很难想象到,尼克松的下台和美国宪法之间有什么关系。
---“朱莉娅·尼克松的访华回忆录” ·周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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