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告密的苦头
我插队务农后,赶上村村队队大跳忠字舞。生产队先是派人到公社学习,然后回来教社员跳。被派去学习的孙某是团员,又是队干部,上面一有何号召,表现非常积极。他学会了忠字舞,回来教大家时,有的妇女害羞,学跳舞扭扭怩怩,有的老人放不下脸面,不愿学舞。他便说,上面要求男女老少都 要跳,说什么 “ 大跳大忠,不跳不忠 ” ,并且老是板着脸训人。不跳忠字舞,就是对毛主席不忠,这显然是一顶政治帽子,我受不了他那张狂劲,便私下对他说: “ 跳不跳忠字舞,与忠不忠没什么关系嘛。照你这么说,坏人只要跳忠字舞,就是忠;好人不跳忠字舞,就是不忠了? ”
不料,他竟向公社打了小报告,公社干部说我对跳忠字舞向伟大领袖表忠心有抵触情绪,诋毁全民跳忠字舞的伟大意义,思想有严重问题,令生产队对我进行批判,并说,若我态度不好,就拉到公社或大队召开的批判会上批斗。我父亲得知此事,着了慌,去找大队书记董开华,请他从中说情。董开华到生产队找到队长,问他: “ 东子(他一直这么称呼我)到你们队来干什么的? ” 队长说: “ 来当社员的,他还能干什么? ” 董开华说: “ 他除了来当社员,还是来接受你们再教育的。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说明他们还不成熟,有什么差池,你们要教育嘛,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开什么批判会,队里开会教育教育他,让他做个检讨算了。 ” 队干部们一商量,又把批判会改成教育会,并对我说,你在会上做个检讨,就算了,我们就不追究了。
批判会是批 “ 阶级敌人 ” 的,改成 “ 教育会 ” ,则是对犯了错误的同志进行教育,名称一改,会议的性质大不相同,队干部的态度也温和多了。董开华怕我不愿做检讨,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 东子,我看你的性格像你爸,说话直。你爸不就是吃了说话直的亏吗?你在会上认个错,不要硬顶,公社那边,我去说说,这事就过去了。东子,你下次说话可一定要注意呀! ”
我也担心事情闹大,批判大会我见得多了,站在小学操场的台子上挨斗,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天晚上,我在队里召开的社员会上 “ 低头认罪 ” ,几个干部和党团员,相继发言,把我 “ 教育 ” 了一番,此事才算了结。
我 “ 诋毁忠字舞 ” ,被人告密,只是小事,毕竟未受什么处罚,我每次遇到招工、招生、参军的机会,便有人大写 “ 人民来信 ” ,使我一次次成为淘汰者,才是使我受害最深的告密。
---梅桑榆:1966—1976年,中国乡村恐怖的告密风气
图:1968年9月,沈阳市首批知识青年大规模奔赴全省农村插队落户,这批青年人是下乡到铁岭市开原县农村的,放下行李,学习完毛主席语录后,就跳起忠字舞,引来了当地老人和小孩子的围观。摄影/蒋少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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