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〇年郑大军率工作组进温江地区崇庆县东阳公社二大队纠正共产风,亲眼目睹可怕事实。我这里只摘录几段:
“……公共食堂一派破败,靠厨房的隔墙已经打掉,以增加伙食的透明度。上百号社员排着长队,捧着碗,有气无力地绕着砌在地上的大灶台绕圈,领取一勺照得见人影的午饭。这是将政府救济的陈谷子连 壳带米舂细,再下锅狠熬出来的糠米粥。后来了解到,是因为工作组大驾光临,大伙方能领到如此‘见米’的上等货色,若在平时,一日三餐清水煮红苕,一人两小砣;或者清水野菜,撒几把珍贵的米糠进去搅匀,如果再撒一把老玉米或干豌豆,那就近乎奢侈了。
“我们四个人躲在门外,观察了好一阵,组员老王示意大队支书不要声张。桌子、板凳都失踪了,人们领了饭,迫不及待往嘴里倒,却没有一个人被滚烫的粥伤着。队伍继续移动,除了勺碰碗的声音,一切都显得空荡荡的。终于,所有的人都坐了下来,围成几个圈子,有一半以上的人在舔碗,非常专心,彷佛要把已经透亮的碗舔穿。没舔碗的直喘气,似乎开饭是体力活儿。我们呆了,不禁面面相觑,作为党的干部,我们深为自己没有饿垮的身子骨羞愧!
“趁我们发楞,大队支书却按捺不住提步进门大吼一声:‘欢迎工作组同志!’于是全体起立鼓掌,我们只得露面,招呼大伙。不料社员们却有节奏地边鼓掌边背诵:‘公社食堂好,人人吃得饱,感谢毛主席,感谢党领导!’一连背诵三遍,就有五、六个人因元气消耗过度,倒地昏厥过去。我忙叫救人,老王掏出临出发前带的一包压缩饼干,泡在开水碗里捣碎,依次灌了。
“……我批评了(大队支书)这种悲观情绪,大队支书顶撞说:‘凭共产党的良心,我这个书记没有亏待社员,除了上面领导视察时陪点吃喝,我没有搞明显的等级。饿死的社员一年比一年多,我不难受么?可后山的五大队咋样?都吃人了……’我们大吃一惊,我打断他的话:‘不要乱讲,要负责任哟。’大队支书把胸脯擂得嘣嘣响:‘百分之百负责任!我闺女前天逃回娘家来,说她们生产队几岁的女娃儿快叫吃光了。’
“事关重大,当机立断,我派老王连夜赶回县委汇报,我则立即去后山五大队。……通过细致而艰难的调查,东阳五大队第一生产队人吃人的内幕终于揭开:全队共八十二户四百九十一口,仅在一九五九年十二月至一九六〇年十一月期间,就虐杀并吃掉七岁以下的女童四十八名,占全队同一年龄线出生女童人数的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三的家庭有吃人史。……”
够了!我的悲愤已经不能自已,无法再把这毛骨悚然的事实复述下去。我的耳畔眼前似乎有那被虐杀的女童的哀叫和觳觫,我也似乎看见了他们的父母吃着亲生骨肉时眼睛里的绝望与悲苦还有疯狂。
---读辛子陵先生的《红太阳的陨落》
作者: 任雨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