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们这种六四一代老朽，在中国和美国都呆了些年头，都是蜗牛一样从底层往上移，见识过不同阶层的生活形态，如果在中国社会染上的自欺欺人的病还没到不可救药的程度，就会多少有点能力面对现实。先看清中国的现实是什么，再去管是什么导致了这个现实，原因可能有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但知道现实是什么，永远比去玄想各种远远近近的源流更迫切，也更检验一个人的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短板，他们热衷于讲中国文化如何如何，中国历史如何如何，但你去问他们中国的现实如何，经常是一通不着边际的梦呓。这是中国知识分子跟美国知识分子的一个很大差别。

陈寅恪在1937年说：“中国之人，下愚而上诈。”后世简称“上诈下愚”。其实，老先生说的还不是最差的光景。他若地下有知，瞥见当今中国社会，可能不得不把那个说法修正成“上下同愚同诈”，这个盛况持续越久，将来中国社会的震荡就会越剧烈。陈先生不参与政治，但对中国政治看得比很多进步人士清楚。在中国社会，不管是学术、专业，还是爱国、富强、民主、自由这些口号，都可以成为混饭吃，甚至行骗的工具。中国的这几代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体制内外如出一辙。只有明了这一点，才会对中国的现实和可能的未来有一个大致不离谱的判断。

身处这种令人沮丧的现实，每个人只能靠自己突破困境。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争民主，争自由，是勇者的决断，令人敬仰；若没有勇者的决断，没有做自我牺牲的准备，则守住做人的底线，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也是值得过的人生，也令人尊敬。这都比不知道现实是什么，用些假大空的标语口号自欺欺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