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贫下中农的“灭门”
(讲述人)胡祖暖:土改时我们村有一个叫白老全的人,他当了多年的民兵队长,因此我们一直叫他白队长。
解放前,他们一家住在石耶一个叫猪行坝的地方,就是卖猪的地方。他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带着他们四弟兄。这四弟兄相当懒,全靠大哥“卖兵”过日子。“卖兵”就是有钱人家不愿意 自己的儿子去当兵,出钱让他去。他每次收几十个大洋,去了之后,一般走到湖南,最多走到吉首,就找个机会溜回来,下次又这样干。这个钱来得容易,他这样干了十几年,但这点钱一家人过日子还是很难,几兄弟吃了就睡,懒得不成样,四兄弟都是光棍,住在茅草房里。
共产党来了,就需要这种穷人作土改积极分子和民兵。分胜利果实时他家分的是一等:田土是一块旱涝保收的田,房子是吴家大院的好房,而且很宽敞。白老全一家高兴得直喊:“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
最让他们兴奋的,是分的那一块良田,他们甚至晚上都要走到田坎上去看。他们一改懒惰,开始认真耕种这块田。1953年,丰收了,他们除了自己吃以外,还卖了余粮,并且有了钱给每个人做了一套衣服。白老全的妈兴奋得很,唯一的不足是四个儿子都没有媳妇。她四处托人做媒,结果很不顺。原因是他们一家的懒惰是出了名的,而且几兄弟一个个长得一副猪相。因此,好事没干成。
第二年,1954年,他们的收成就差了,为啥?原因是分到良田的那股兴奋劲过了,根深蒂固的懒劲又上来了,比如,田里生草了也不去除。这一年又他们不仅没什么余粮卖,自己吃都困难。后来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分来的土地又归公,他们的生活又困难了。
1958年,他家的小兄弟白老高到一个矿山去干活,他受不了苦,跑出来,结果被抓住作为流窜犯送去劳教,第二年就死在了劳改队。接下来是59年、60年大饥荒,白家真正的苦日子到来了。全家没饭吃,大儿、二儿先后饿死,他们妈饿得站不起,她说:“解放前住的茅草房,但日子还过得去,春节还有地主像吴肇修、胡家给我们送吃的,有肉、有米、有面条、有粑粑,现在连菜叶子都吃不上了,还不如旧社会。”
她是贫农,说这种话也没把她怎样,何况她很快也饿死了。
这样,他家只剩下老三白老全一个人,他为什么能活下来呢?因为他当民兵队长。当时送犯人到秀山都是他负责解押,他背一把大砍刀,人们怕他。公共食堂打饭时他因此要占些便宜,这样他才死里逃生。
但是,由于他的懒惰远近闻名,家里又一贫如洗(以前分的房子又被政府收回去作了区委的办公地),所以他也一直没能讨上媳妇。到文革时,他才找了一个残疾人——她的腿残得很利害。
第二年,他老婆生小孩,那天晚上,他懒得不想自己操劳,去找队长帮他解决。队长说:“你老婆生娃儿关我卵事!”
他说了一番话,很精彩。他说:“咦,不关你的事?我是贫下中农,贫下中农就是要依靠党、依靠政府,你当队长的怎么不管?你晓得不:没有贫农就没有革命,若否定他们就是否定革命。这个话是毛主席说的。你不管,你就是否定毛主席!”
队长没办法,只好向公社反映,公社打电话,县里还来了一辆吉普车,把他老婆接到县里生了个儿子。
他后来很得意,说:“石耶有哪个生娃儿到县里去过嘛?有哪个坐过吉普车嘛?”
三中全会后他又分了地,十年前他死了,今年他儿子又死了,都是村上埋的。
---谭松:一个敢怒敢骂地主后代的讲述
图:谭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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