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宾:饥饿的滋味,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四十年前,高中毕业,我考入一所专科学校。学校在南阳卧龙岗,环境清幽,宜于读书。第一学期,尚能专心上课,听老师讲《离骚》讲得动情。越明年,饭菜开始定量,量很小,肚里成天饥着,任是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也不能把注意力从腹中引到书上。时时想
着吃。吃罢上顿盼下顿。肚里老是发烧,那可真是饥火如焚,老是咕咕叫,那可真是饥肠辘辘,不管饭菜好坏都想吃,那可真是饥不择食。白天长,夜更长,分分秒秒都难过,在书本里看到个“馍”字,也馋涎欲滴。读《红楼梦》读到“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一节,真想代替刘姥姥,把那么多珍馐美味统统啖掉。梦中老是弄到饭,老是还没吃进嘴,就醒了。在地方小报上发表一首小诗,得到二元稿费,立即去黑市上买一斤热红薯,一大一小两个。本想慢慢享用,可很快就吃完了。红薯下肚,如两粒小石子掉进深潭,顷刻无影无踪,不仅不饱,反倒更饿,好似再有几十斤红薯也填不满空洞的肚子……
长期挨饿,造成一种顽固的饥饿意识。吃,不只是生理需要,也是心理需要,即便肚子撑得鼓涨,仍有饥饿感,仍然想吃。饥饿销蚀人的理想,当时的最高志向是,毕业后有了工资,去黑市上饱饱地吃一次热红薯。饥饿销蚀人的尊严,当时曾和一个要好的同学密谋,日暮时溜进一个果园偷桃子,被守园人发现,骂我们是贼,没能得逞,空流了许多口水。饥饿把人变成小人,饥饿使人斯文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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