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版《战争与和平》观后感
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出品、邦达尔丘克导演的《战争与和平》长达7小时,在上海影城整整放一天时间,从上午10:30,到晚上8:30,中间间歇性休息三次。名义上是看电影,实际上更像开一次长途,三次休息是三个服务区。
为了拍摄这部民族史诗,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动用了一切国家资源,包括几支部队,还专门建了一支骑兵。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一千个人心中只有一个皮埃尔,只因为他胖。感谢托尔斯泰为我们塑造了文学史上唯一一个正面的胖子形象。自他之后,无论是在小说里,还是银幕上,胖子都是笨拙的、好笑的、最早死掉的那个。电影中的皮埃尔,出身不好,是个私生子,不善交际,在社交场上也不受欢迎,但偏偏成为被眷顾的那个人,从生父那里继承了爵位和遗产。
当1812年拿破仑入侵莫斯科的时候,他跑到前线去,与敌人正面相遇。在若干年后,台湾导演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黑道大哥哈尼从台南回到台北,对男主角张震说了一段经典台词:
我在台南,无聊的要命。每天可以看几十部武侠小说。后来我叫他们去租最厚的小说来看。其实以前的人,跟我们出来混的人,真得很像。有一个老包,大家都以为他吃错药。我记得,好像全城的人都翘头了,而且到处都被放火,他一个人要去堵拿破仑。后来,还是被条子抓到,《战争与和平》,其他的武侠书名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一本。
这不但概括了《战争与和平》的主要故事,同时也总结了皮埃尔的性格。
《战争与和平》中有托尔斯泰最钟情的女性形象娜塔莎。托尔斯泰小的时候,为了验证意念能不能让一个人飞起来,从二楼的窗台跳了下来,摔断了腿。他把这个情节放到了娜塔莎身上,足见对这个人物的喜爱。
在好莱坞版本的《战争与和平》中,娜塔莎由奥黛丽·赫本主演,在苏联版本中,这一角色由柳德米拉·萨维里耶娃扮演。她活脱脱演出了我心中的娜塔莎形象。一部电影好不好看,关键看女演员,一个女演员好不好看,关键看背影。萨维里耶娃是芭蕾舞演员出身,《战争与和平》是她出道演的第二部电影,第一部是《睡美人》,她把娜塔莎演绝了,甚至超越了奥黛丽·赫本。即使她哭得梨花带雨,也能保持那种好看。片中有一个镜头>,当听到小儿子彼嘉战死的消息,罗斯托夫公爵夫人两手捧着娜塔莎的脸,把它捏变了形,但即使这样,她的脸依然那么可爱动人。
《战争与和平》据信是人类历史上制作成本最昂贵的电影之一,它动用了300多名专业演员,12000名士兵,光服装和道具就制作了两年。为了再现莫斯科大火的场景,用两年时间搭建了莫斯科的外景,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为了拍好娜塔莎的舞会和波罗迪诺战役,剧组制作了300米长的摇臂,拍出的视觉效果只能用辛弃疾的一句词来概括: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战争与和平》给我印象最深是完全体现了托尔斯泰原著的精神。
我们知道托尔斯泰写小说喜欢夹叙夹议,他是把长篇小说当成神学、哲学和社会学论文来写的。这种议论写成小说没什么,顶多被现在的读者认为“写法老旧”(其实也可以说非常“现代”或“后现代”),但如何搬上银幕呢?
导演用了最直接甚至说是最笨拙的表现手法:旁白。
旁白不是不可以用,但是很难用好,一不小心,要么变成对画面的解释,要么变成枯燥的说教。
然而邦达尔丘克不管这些,既然托尔斯泰是这么写的,他就这么去拍。电影的一开场就是一段旁白,显然是托尔斯泰在对我们说话:
我只想说,总是那些最简单的道理带来最巨大的效果。我的观点,一言以蔽之:既然卑鄙之徒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力量,那么正直的人们也有义务这样去做。就是这样。
影片的结尾重述这段话。
带来重要结果的思想总是简单的。我的思考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既然败坏之徒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势力,那么诚实的人们应该做同样的事。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通过旁白,电影直接批判了战争。
1812年6月12日,西欧联军越过了俄罗斯边界,战争打响了。换句话说,一个违背全人类理性和本性的事件爆发了。
拿破仑在电影中属于一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但刻画得特别到位。当拿破仑踌躇满志视察惨胜的战场时,旁白响起:
不仅仅是这一天和这一小时,这个人的思想和良心都变得黑暗了,在他身上,事件的负担比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要重。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对善、美或真理有丝毫的理解,也没有对他的行为的意义有丝毫的理解,这些行为与善和真理背道而驰,与人类的一切相去甚远,他永远无法理解其意义。他无法否认自己的行为,尽管这些行为受到了半个世界的赞扬,因此他不得不放弃真理和善良以及所有的人类。
面对战场上的厮杀,旁白毫不隐晦地批判道:
够了,够了,伙计们。停下来,考虑一下,你在做什么?在双方疲惫和饥饿的人的脑海中,一丝疑虑开始悄然浮现。他们要继续互相残杀吗?杀你喜欢的人,做你喜欢的事,但我已经受够了。然而,一些莫名其妙的神秘力量继续控制着他们,可怕的事情继续进行着,不是由个人的意志来完成的。
这样的旁白,从现代编剧的角度看,显得笨拙而突兀。因为在现代电影里,对于一件事的评价并不像这样“直给”,而是通过剧情让观众自己去体悟,至多通过剧中人物之口说出来,例如《冰血暴》中,对于歹徒的互相倾轧与杀戮,怀孕的女警察麦姬对囚车里的歹徒说:
So that was Mrs Lundegaard on the floor in there?
And I guess that was your accomplice in the wood chipper.
And those three people in Brainerd.
And for what?
For a little bit of money.
There's more to life than a little money, you know.
Don't you know that?
And here y'are.
And it's a beautiful day.
Well.
I just don't understand it.
是的,我们今天的观众更适应这样的手法,因为它符合好莱坞“演出来而不是说出来”的原则。
但是《战争与和平》不管这一套,甚至可以说它另有语法。这种拉硬弓、打死仗的精神,让这部电影成为几乎不可超越的经典,在电影的银河系里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