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战争证明了以色列“前哨文明”的地位与价值,这是美国在战前未曾预料到的。因此战后美国改变对以色列的态度,开始提供军事援助,目的有两个:第一是加强以色列前哨文明的军事力量,使之成为美国力量在中东的延续。第二是借
此羁縻以色列,使之不与美国对抗,不做任何美国不同意或者让美国措手不及的事情。
因此,1967 年之后,以色列对美国的独立性大大降低,“闯红灯”的战争再没有发生过。以色列所有的重大行动都会在事前征得美国的同意。以色列固然依靠美国获得了绝对的军事优势,但美国的制约也常常使以色列处于困难的境地。除了
上文谈到的赎罪日战争以外,2006 年的第二次黎巴嫩战争中,美国禁止以色列轰炸黎巴嫩的民用设施,导致以军缩手缩脚,对躲藏在民用设施中的真主党恐怖分子毫无办法。
前哨文明如何在对后方文明的援助的依赖之中保持自己至关重要的独立性?或者说,以色列如何在得到美国援助的情况下逐步获得并保持“以色列虎刺怕”的精神?这是一个至今未曾解决的问题。
然而以色列摆脱美国经济援助的过程或许能给我们一点启示。
1975 年开始,在大规模军援之外,美国还给以色列提供了大量的经济援助。70年的援助规模是每年数亿美元,到 80 年代增加到每年 10 多亿美元,这一援助规模贯穿了整个 90 年。进入本世纪之后,以色列主动向美国提出终止经济援助,
此后美国的经济援助数额逐年下降,到 2007 年完全终止。
这个过程,恰好是以色列工业文明濒临崩溃,通过改革建立商业文明并使之成熟的过程。
迄今为止,人类成功的文明模式有两个:一个是传统农业文明,一个是现代商业文明。农业文明使人类获得温饱,商业文明使人类富强。
不过在上两个世纪,一种“工业文明”的思潮在很多国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工业文明”本质上是用农业文明的思维来构建现代工业和科技的经济模式,把生产和需求直接联系起来,完全无视市场的关键作用。以色列建国的前三十多年,“工业文明”模式占了绝对统治地位,政府掌控了大量的公有企业,控制包括银行、通讯、交通等关键部门,其结果是政府开支庞大,企业效率低下,竞争力非常弱。
5、60 年代,以色列的经济问题不算突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德国的巨额战争赔款(估值相当于今天上千亿美元)为经济不断输血,使得亏损等问题未能显露出来,以色列经济反而出现高速增长的势头,国家也趁机完成了基础设施的框架建
设。到了 70 年代,这笔赔款渐渐用完,经济问题日渐突出,到 80 年代中,以色列出现高达 1000%的通货膨胀,国家信用几乎破产。
此时美国及时到来的经济援助在稳定以色列经济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但是以色列人自己也没有闲着。80 年代中期,以色列开始大规模的市场化改革,公营部
门,包括关键的基础设施和国防工业部门,都走上了私有化的道路。90 年代,依靠改革的成果、美国的援助、中东和平进程的起步,以色列的经济开始起飞。到本世纪初,借助以色列在高科技行业的巨大成功,以色列现代商业文明的经济格局基本建成,因此有底气中断美国的经济援助。
以色列能否在 2029-2038 的第四个美国十年军援计划中仿效经济援助模式,逐步削减美国援助的数目,并最终完全摆脱对美国现金援助的依赖?这是很多人探讨了很多年的题目。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以色列就可以说完全建成了独立自主的前哨文明。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以色列可以完全脱离美国,以色列仍然需要美国的技术和政治支持,没有后方文明,前哨文明也不可能单独存在。但不再在金钱上依赖美国,以色列的独立性无疑将大大增加。
以色列能否走通这条道路?没有人知道。我们所能知道的是:如果以色列走通了这条道路,那一定是因为以色列在建设商业文明的道路上有了更大的进步。说到底,战争是人类最昂贵的活动,支撑现代战争的经济资源,只有成功的商业文明
才能提供。
乌克兰同样在上个世纪深陷“工业文明”的泥潭,比以色列陷得更深,自我解救起步更晚,而且至今也未建成像样的商业文明。乌克兰真正的挑战可能并不在目前这场战争,而是在战争结束后能否通过一系列深刻的变革而建立起真正的商业文明。这将是乌克兰是否能成为“扩大版以色列”的终极考验。
一个乐观的迹象是:以色列高科技行业技术人手严重不足,25%的技术力量靠雇佣外国科技人才来解决。而向以色列提供了最多的高科技人才的国家是乌克兰,乌克兰高科技工程师占了以色列外来科技人才的 45%。或许这两个国家的相似之处真的超出我们的日常印象,或许泽林斯基讲这番话确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张平 2022 年 7 月 14 日星期四 于特拉维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