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文忠记忆里,看到“文革十六条”之后,哥哥立即就开始研究。十天之后,9月27日,他写成了一万多字的文章,名为“驳文革十六条”,并给刘文忠讲了他的决定:写14封公开信,从杭州投向全国各大高校,时间就选在10月1日国庆。
“兄弟,你干不干。这是要杀头的,”刘文忠还记得 哥哥对他这样说时, 那凝重的表情。
他不能不干。刘文忠从小就崇拜哥哥。他几乎就是哥哥抚养大的。刘文忠六七岁时,家里没别的收入,弟妹上学全靠哥哥上班供养。更何况,在思想上,刘文忠一直就崇拜哥哥。
十四封信本来是要由刘文辉亲笔写的,但斟酌再三,放弃了,因为他从小学习外公的书法,一手小楷非常娟秀,字迹很容易被认出。最后决定由刘文忠来代抄。
刘文忠至今记得,那些个抄写的晚上,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笔一次次掉到地上。哥哥在文章里痛骂毛泽东,斥其为“秦始皇”、“暴君”、“独裁者”。那个年代,人们对毛奉若神明,是绝对的“红太阳”。这些痛斥的话,对当时才19岁的刘文忠来说,如万钧雷霆,虽然听哥哥说过,但他根本无法下笔写出来。
看到他这样心惊胆战,哥哥说,算了,我改一下吧,把文章里所有的“毛”都改成了“冒”。刘文忠这才得以克服心里的障碍,一笔笔,用了好几个晚上,把14封信抄完。
至今,那逐条驳斥的锋利话语刘文忠还历历在目: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暴力革命,必然走上恐怖专政,推行法西斯主义,当前开展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文化大浩劫……
1966年10月1日, 国庆假期,刘文忠按照哥哥的安排坐上火车,第一次去了杭州,在街上边走边看到邮箱就把信投进去。投递完后,刘文忠想去灵隐寺看看,到了却发现古寺早被砸得乱七八糟,往回走的时候,他发现揹包里还有一封信,就向灵隐寺外一位带红袖章的妇女询问,妇女给他指了指,他就把最后一封信投进了寺外的一个邮箱。
“顺利完成任务”的刘文忠回到上海,急着想去参加学生串联。彼时,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渴望去北京,他也不例外。之前哥哥不同意,这次,哥哥勉强同意了。
刘家兄弟命运悲剧的炸弹,由这次串联点燃了引线。
作为一个反革命家庭里的“坏分子”,刘文忠去参加串联,立即就引起了注意。而此时,“驳文革十六条”公开信已被列为重点大案,全国八大城市都在通缉“作案者”。 事后刘文忠才知道,自己和哥哥的想法还是太简单。在计划经济的年代,所有的信纸下面都有编号,根据信纸,就能确定写信人是在上海。而在上海,刘文忠的哥哥和父亲均被管制,留有案底,很快就被列为怀疑对象。而且包括刘文忠国庆外出的行踪,都没有逃脱周围“革命群众”的眼睛……
刘文忠永远记得,那个和哥哥永诀的秋夜。
1966年11月27日,寒风凄冷。刘文忠串联完又去了四川看四哥,然后辗转回到家。因之前一夜未睡,刘文辉让他赶快睡觉,又把他的衣服拿去洗了。当时,姐姐生下孩子不久,也回了娘家。或许是已预感到即将到来的灾难,那天夜里,刘文辉抱了可爱的小外甥女,独自坐了很久。
夜里,刘文忠突然被一阵杂乱的声响惊醒,起身时军警已冲了进来了。他回过头,看到哥哥文辉被两支枪顶着。可能是看到了弟弟的慌乱,刘文辉扭过头,对他说了一句话:“兄弟,要冷静。”
婴儿在哭,警车呼啸着,落叶飞舞在昏黄的灯光下。
---“反文革第一人”刘文辉之弟刘文忠:我的一生,揹负着哥哥的灵魂在行走(上)
撰稿人 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