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与自欺
我不打算在这里评论毛的诗词。我只想讲一讲李志绥在《毛泽东私生活》一书中提到的有关毛的两首诗词的写作背景。根据李的记叙,六一年,毛正和一位女机要员打得火热,毛在她的民兵服相片背面题写了一首《七绝:为女民兵题照》。同样是在六一年,毛一位女友送给毛一封信,其中抄录了陆游所作 《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旁,寂寞开无主……”),借以表达她被毛抛弃后的幽怨之情。毛看后,反陆游意而用之,也作了一首《卜算子:咏梅》回赠(“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这分明是一首要安慰弃妇的词,可是到了六三年报上公开发表时,却被官方解释为中国共产党坚持原则反帝反修。李志绥批评到,“这是典型的将毛作的词‘拔高’”。我相信,每一个曾经热爱过毛的诗词的读者了解到这段故事后都会感到自己被戏弄、被欺骗。诚如马悲鸣所说:“现在才知道,原来‘俏也不争春’是劝弃妇不要打翻醋坛子的意思。想起当初读罢这首词而激发起的革命英雄主义豪情,真令人脸红到脖子根底下去了。”
我们知道,古人有借写男女之情而讲政治的;如今毛却写了一手貌似革命实际上讲男女之情的东西。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创造”。解释者们(包括官方的解释者)不明究里,免不了穿凿附会,自不足怪。耐人寻味的是,毛本人如何能听任这种“拔高”的解释流传天下而不置一词?记得在过去,毛对于各派注家的穿凿附会还表示过异议,为什么这一次却一声不吭?那岂不是存心捉弄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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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我们再作进一步思考,我们会发现事情还要复杂一些。毕竟,毛的这两首诗词是经由毛本人的许可后才公开发表的,而毛想来不会乐于让全国人民从中读出他和女友间的那份暧昧私情;那么,除非毛自己也相信他的一首安慰弃妇之作确实包含着深刻的革命哲理,否则他如何好意思会同意将之公诸于世?我这样分析不是没有根据的。李志绥提醒读者,毛从未真正了解其女友们对他的看法。借用一位女友的话,毛“分不清人家对领袖的热爱和男女的相爱。他认为这是一回事。”(第343页)这话可以包含两层意思。一方面,他把女友与他做爱视为人民热爱领袖的具体表现;另一方面,他又把自己和诸多女子作乐当作是领袖热爱人民的理所当然。在毛的心目中,一个先被他宠幸而后被他抛弃的女人的幽怨心理,和一个革命同志在斗争中遭受孤立冷落的那种消极情绪其实是一回事。毛写《卜算子》回赠女友,毛并不以为他仅仅是在安慰一位弃妇,他以为他同时也是勉励一个发牢骚、闹个人情绪的革命战士。毛的这种想法在我们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但对于把自己视为红太阳的毛而言却未必不合逻辑。古话说“龙种自与常人殊”。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一个人被捧到红太阳的地位,十几二十年如一日地接受亿万人民的欢呼歌颂,他的心理怎么还能正常?我当然不是说毛一心相信他和女友们的厮混完全是正大光明、天经地义之事。我只是说毛在做出这种不正常不正当的事情时,他必定会给自己寻找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辩解,并且希望别人也接受这一套辩解。因此,当毛写下和发表那首《卜算子》时,其中也含有欺人与自欺的成份。意识形态包装下的权力使毛得以荒淫纵欲,而权力的意识形态色彩则使得毛可以把自己的荒淫纵欲加以粉饰美化。
---胡平:读李志绥医生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