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快亮了,你还在炕上尿了一泡
1949 年之后的冯友兰,真是山河宛在,物是人非。
1948 年 12 月,从南京派来了一架专机,飞机的任务只有一个,接北京的知识分子们去台湾。
名单里,冯友兰的名字靠前,他当时的职务是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
冯友兰和妻子的决定是,哪里也不去,在北京,等着解放军来 。
后来他回忆,“当时我的态度是,无论什么党派当权,只要它能把中国治理好,我都拥护。这个话我在昆明就已经说过。当时在知识分子中间,对于走不走的问题,议论纷纷。我的主意拿定以后,心里倒觉得很平静,静等着事态的发展。有一次景兰(其弟)问我说:‘走不走?’我说:‘何必走呢,共产党当了权,也是要建设中国的,知识分子还是有用的,你是搞自然科学的,那就更没有问题了。’当时我心里想的,还是社会主义‘尚贤’那一套。”
但是很快,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有些迷惑了。新政权来交接,冯友兰发现自己其实很难适应,他先辞去自己的行政职务--很快,这个请辞就被批准了。然而,又有人表示,冯友兰最大的问题,是“思想与党不合”,这在当时是个非常严重的帽子,比沈从文的“桃红色作家”差不多了多少。
冯友兰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 1949 年 10 月 5 日给毛泽东写信:
毛主席:
在你及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你们为中国人民开辟了一个新天地,为中国历史开了一个新纪元。这是关系全人类四分之一人的生死荣辱的一件大事,当然 ( 也 ) 是全世界的一件大事。
我参加了你在天安门就职的典礼,我感受到近几日来群众的欢乐。一切的新气象以及自北京解放以来的所见所闻,使我深切相信你所说的,中国人民不但是站起来了,并且一个文化的高潮即将来临,使中国以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的姿态出现于世界。
在参加这几日的庆祝的时候,我于欢喜之中,感觉到十分愧悔,因为在过去我不但对于革命没有出过一份力量,并且在抗日战争时期与国民党发生过关系,我以前所讲的哲学,有唯心及复古的倾向。这些在客观的社会影响上讲,都于革命有阻碍。
各方面对于我的批评我都完全接受,但是我也要表示,我愿意随着新中国的诞生,努力改造自己,作一个新的开始,使我能跟着你及中国共产党,于新中国的建设中,尽一份力量。
……我计划于五年之内,如政协共同纲领所指示的,以科学的历史的观点,将我在二十年前所写的《中国哲学史》,重新写过,作为一个新编。诚如你所说的,我们不但要知道中国的今天,还要知道中国的昨日。
我愿以此项工作迎接将要来临的文化高潮,并响应你的号召……
毛泽东于 10 月 13 日回信,重点只有一句:
“像你这样的人……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
在这之后,冯友兰就一直在被改造中,张岱年就说过,冯先生地位特殊,不仅没有“言而当”的自由,甚至没有“默而当”的自由。
冯友兰的夫人任载坤对他的评价:“天都快亮了,你还在炕上尿了一泡。”
---作者: 李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