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者已然成军。
他们从入行的第一天起已黄袍加身,随身配备基本防护例如头盔,基本补给例如还没送达的餐盒。
他们有统一的战时通讯手段,有手机,有群,有快手和抖音。
他们有在万一需要时能释放强大攻击力的武器,那辆车,和随车携带的防身物品。
他们还有全国围观客户用花式点单构成的“后勤”。
在一个由统治者精心打造的原子化社会里,抗争者以自己也不曾预料过的方式,依托互联网,重建了组织性。
各行各业失业者的洪流百川归海,都已汇入了外卖大军。
并在这支建制日益膨胀的军队里打磨着战斗技巧,无意识地积累着战争资源。
穿着黄袍的战士们正在一次又一次突发事件中成熟起来。
与此同时,一线战场之外的群众也逐渐发现了“改变中国”的新办法。
下单。
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在哈尔滨体育馆楼顶崩塌事件后的鲜花之海,黄桃罐头之林,是怎样形成的。
在李克强死后,他故居的花海,又是怎样形成的。
天南地北的人们已经开始习惯用远程下单来寄托哀思。
只是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更安全高效且低成本的新抗争形式。
——如果你在有外卖员进行抗争的时候,点一个单,把其他外卖员“送”到现场。
如果你给其他的外卖员提供“去那里”的借口,让他在当局通过平台数据事后追究时,也有为自己辩解的充分理由。
那么事实上,用十几块钱、几十块钱下的一个单,一束花,一杯奶茶,一个罐头,一名身着黄衣的外卖小哥,就会转化成在和你肉身之间有着遥远空间距离的抗争现场中的一次意见宣示。
用“下单”这种方式,你可以跨省参加抗争。你甚至可以跨国参加抗争。
你可以用极低的人身安全成本和经济成本,让外卖小哥成为你的“同谋”。
他不需要同意你的政治观点。
只要他想赚你这一单的钱就好了。
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中风驰电掣的轻骑兵,是一支雇佣兵。
他们的工作内容,他们的工作方式,他们正承受着的工作压力尤其是及时送达的时间压力,都让他们没有办法对每一个订单进行政治审查。
何况,拜中共长年的高压统治所赐,政治上的敏感点已如此之多,平民百姓压根记不全,可被视为政治宣示的事物如此之平实常见,例如一只形状略似坦克的小蛋糕,例如一袋挂到煤山歪脖树上的包子,你让外卖员怎么记、怎么查、怎么拒绝?
这是一支真正的人民军队,兵员从人民中来,时刻准备着听从人民的号令。
他们是人民的雇佣兵。
是一支人数正在壮大,战意正磨砺成型,战技正在提升,正在被生活压力逼上革命道路的队伍。
他们没有统一的政治理念,没有为真理和正义而战的觉悟,他们从未以暴政的掘墓人自居。
但他们是新时代的流民,是没有固定收入,没有稳定生活来源的人。
他们来去如风,从入行的第一天起,就学着抄近路,学着冲风冒雨,冲寒冒雪,学着钻过铁丝网的破洞,学着翻过栅栏、跳过矮墙,学着打破曾经的禁忌,走通那些披上黄袍前不会走的捷径,学着发现新的捷径并分享给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人。
他们已经学会了用最快的速度抵达现场,也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撤离。
他们已经学会了怎样把手中的餐盒、奶茶、鲜花送达现场,也就等于学会了怎样把在现场取得的物品带离。
这队伍正在壮大。
因为这队伍的主体是失业者。是中共近年各种历史倒车的受害者。
只要失业的队伍不停止扩大,外卖员、快递员、滴滴司机的队伍就只能继续壮大。
在许多人,包括许多中共维稳官员的想象中,一场足以推翻中共政权的抗争,会是由追求真理和正义的,政治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的群众构成的。
在他们想象的场景中,那大约象是一场以成功为结局的六四。
但在真实的场景里,一个伤害链政权的崩溃总是因流民而起,因牲人不得不变成流民,流民又不得不变成流寇而起。
以当下的技术条件,万千外卖员因失业而“成军”,实际上正等于古代的牲人,那些“传统农业从业人员”,因下岗失业不得不开始流动。
以当下的技术条件,当万千外卖员因单量过少,糊口艰难,而越来越倾向于“边缘行为”,从翻墙抄近路走到偷吃餐点、劫掠同行、哄抢物资,就等于流民开始变成流寇。
在一个国家,秩序的崩毁,从何而来?
从这个国家断绝了普通人遵守规则维持秩序的可能性而来。
当安分守己的人再活不下去,当不做点“出格”的事情就维持不了生计,“出格”就会被当成一条新开辟的出路,迎来争先恐后的竞争者。
我并不认为外卖员会发展成一个成熟、理性、高组织度,能打起真理和正义的旗帜推翻中共的政治团体。
但他们正在百川汇海,正在重复中国历史上重复过无数次的,牲人化为流民,流民化为流寇的过程。
而这一过程显然无可阻挡。
即使中共当局想扭转这一过程,也有心无力。如果今天,某地的官员想化解这维稳的隐患,他会发现任何一种意在“化解”的动作,都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坏。
甚至,会成为引爆火药桶的导火索,会让他所在的地区,成为中共国民怨洪水决堤的第一个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