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化叛乱”这种说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流行起来的,这种假说跟前段时间中国民间发明的“历史垃圾时间”一样,折射出中国社会的一般心态。
很可惜的是,原本应该学者发明这些词汇,但是显然我们的学者还没有意识到社会变化的新特点。
“原子化叛乱”是一个不准确的表达方式。
在社会原子化加剧的情况下,个体是很难实现为公利抗争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在强调要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妥协,以便重新把社会粘合起来,克服原子化才能走出反抗专制和推动社会变革的第一步,克服不了原子化,人们不但意识不到争取公利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也无法在隔绝、孤立、单打独斗的抗争中看到任何希望。
假如“原子化叛乱”的绝望转化成追求社会变革的决心,社会不是变革不了的。
“原子化叛乱”是社会激进化的一种形式,相比于清末最后十几年无政府主义叛乱,“原子化叛乱”所发生的时代社会结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其激进性质也呈现出社会解体的特点。
清末社会并没有出现社会原子化,这说明专制社会并不必然出现社会原子化,但是社会原子化又成为现代专制国家最严重的特点之一。俄国学者也在谈论社会原子化问题,其情状跟中国无异。虽然原子化起初主要是用来形容西方社会进入工业化时代以后出现人与人关系疏远、情感冷漠和社会结构过度理性化等行为异化,后来这个概念也被用来形容被纳粹主义碾碎的个体之间失去了公共道德维系,变得麻木、弱小而且孤立,但是在当代西方语境中这种原子化主要指不信任民主政府和独立媒体的反智倾向。在中国和俄国的语境中,原子化更像是被权力碾碎的社会无组织状态。
我先前讲中国社会是一个由专制政权强力压制住的无政府主义社会,接近霍布斯讲的人人互相为敌的自然状态,这种概念才是中国和俄国语境中的社会原子化,与美国人自称自己国家出现了社会原子化完全不同。
在中俄这种原子化社会里,不仅社会组织和社会结构解体(disorganization),还出现了demobilization和demoralization。我不知道后面两个词怎样翻译比较好,但这两种状态指的是社会仅凭自身难以自主动员而且普遍意志消沉。中国当然有社会动员,但通常是由党和政府及其控制的媒体煽动起来的,如果没有这些因素,社会自己无法动员自己,指的就是上面说的demobilization。在正常的社会,社会自己是可以动员自己的,因为民众对于公共事务的关心和积极的政治参与都在帮助民众自己动员自己。
在中俄这种原子化社会,当你想去动员社会的时候,响应你的人寥寥无几,大家普遍意志低沉,缺乏公共参与热情,即使他们知道怎样做才对,但就是不那样做。而且就算你去做,他们在旁边说风凉话、学犬儒攻击你、喝倒彩、甚至跳脚大骂你打扰他本人岁月静好……总之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像在延长社会痛苦,而不是主动去结束它。这就是社会无法自己动员自己而且普遍意志消沉的情况,这是中俄社会原子化的典型特点。这种社会无疑是犬儒遍地走的社会。这里的犬儒就是徐贲说的明知道是错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不仅要去做,还阻挠别人改变现状。这是现代犬儒主义。
“原子化叛乱”很难说是叛乱,因为它并不是反抗,而是没有目的的混乱。对于中国政府来说,也不是叛乱,而是扰乱社会秩序。“原子化叛乱”并不是要改变现状,反而是尊重现状的。他们要的是报复社会,而不是改变社会。
再者,“原子化叛乱”不是集体无意识行为,也不是集体行为,而是分散的个体互相模仿的行为,但通常零星的爆发,并不冲击社会根基,也不改变现状,说成是“原子化暴乱”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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