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是实现社会折衷的唯一手段,迄今为止没有人类社会通过其他手段实现这种折衷。道德主义要成为道德主义,就有排斥相对道德主义、趋向绝对道德主义的倾向,正是这种倾向使道德主义无法实现真正的折衷。当一伙人自诩道德圣徒的时候,他们是不能容忍其反面的:要么臣服,要么消灭。当各种不同群体打着各自的道德主义旗帜互相攻击的时候,他们要坚持自己的道德法则,就只能消灭掉所有不服从这种道德法则的人,最终以建立一个纯洁国家为目的。这种纯洁的圣徒国家是不存在的。
政治与道德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政治是能够兼容不同道德法则的,但是道德主义往往无法兼容政治,而且道德主义互相也无法兼容。政治家不可能有道德洁癖。因为政治家的目的是用灵活、有弹性、能够折衷的手段来维系社会,不使社会演变成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大混战。即使最恶劣、最残暴、最无耻的政权也以维系社会为目的,不然就会变成索马里那种真正的无政府主义。但是没有无政府主义者会认为索马里是真正的无政府主义。无政府主义者幻想的无政府社会是一种卢梭式的浪漫幻想乐园,移除政府,人人安居乐业。现实主义政治从来都清醒地知道人性的复杂特点,没有人会幼稚到相信人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就会变成圣徒。
现实主义政治并不是一种人性善恶论,而是一种人性复杂论。现实主义政治要实现的目的是各种复杂社会关系之间保持微妙平衡,这与善恶判断没有直接关系。就像拳台上的裁判,他要维持的是拳台秩序和游戏规则,而不是支持他觉得道德上更胜一筹的一方不择手段打击另一方。即使是最恶劣、最残暴、最无耻的极权主义国家要维持一个对绝大部分人都不公平的社会秩序和游戏规则,其政治家的角色也不是道德家,而是某种秩序的守护者,尽管人人都痛恨这种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