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上任后,解密了“最後部分”的肯尼迪遇刺檔案,似乎并無推翻當年國會沃倫委員會做出的有關肯尼迪遇刺案的結論:是獨狼奧斯瓦爾德一人所爲。近七八年來,無論川普還是拜登,數次解密有關檔案,都沒有能對沃倫結論構成挑戰乃至最後得出新結論:有其他陰謀勢力捲入其中。
殺手奧斯瓦爾德在1963年行刺之前的一兩年,他剛携帶妻女從蘇聯回到了美國。他19嵗剛從美軍退役后不久就借旅游機會滯留蘇聯,成功在蘇聯待了兩年半。
本篇所要寫的就是他在蘇聯的這兩年,爲何心態發生了180度大轉彎:從一個志壯堅信馬列的美國小夥子,變成一個懷疑蘇聯這個國家和制度的”自由派”,起碼他給美國使館的要求回國的信中是這樣說的。
海外游子思鄉
1961年4月底,22嵗的奧斯瓦爾德在白俄羅斯首府明斯克,迎娶了20嵗的俄羅斯姑娘瑪麗娜。
過了兩天,他倆去看望了奧斯瓦爾德所工作的明斯克無綫電厰的忘年交亞歷山大.齊格。齊格和太太育有兩個女兒,奧斯瓦爾德曾追過她倆,但都沒成功。大女兒諾拉想嫁給他,但父親不允許,奧斯瓦爾德轉而追小女兒阿妮塔,但遭到人家拒絕。阿妮塔看上了一個匈牙利人。
我們說知識分子留學生學成或海外華僑向往新中國而回國,常常談起錢學森和巫寧坤這些。特別是許多在五十年代初被當局豪言壯語/花言巧語引誘回去“報效祖國”的一批留美留歐學生。70年代末,電影《海外赤子》大行其道,陳冲一舉成名,葉佩英一曲“海外游子”和“我愛你中國”唱響那嘎達土地,弄得民衆無端熱血沸騰。電影和宣傳只談錢學森這類,卻忘了大多數海龜,都有著巫寧坤這樣遭遇,只是程度不一而已。
我一直在想,蘇聯有沒有這樣的問題。讀美國學人普利斯麗亞的“瑪麗娜和奧斯瓦爾德”一書,才瞭解到,蘇聯也有同樣的問題:布爾什維克花言巧語把海外知識分子騙囘囯,然後這些人就困在蘇維埃政權淫威之下永遠成爲順民或沉默子民,再遷徙外國的大門被永遠關閉牢牢釘死。
齊格就是這樣一個“知識分子”“海龜”
齊格是明斯克國營無綫電厰的副總工程師。奧斯瓦爾德帶著新婚妻子到他家拜訪時,他已經認識奧斯瓦爾德一年多了。1960年1月12日,奧斯瓦爾德剛被分配到明斯克無綫電厰時,是當時幾十萬人口的明斯克唯一的美國(無國籍)人,無親無故,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識。齊格伸出了溫暖雙手,從工作上到生活上,給予這個美國小夥子熱情幫助,兩人結爲忘年之交。
齊格黑頭髮,濃眉大眼,圓胖身材,待人和藹可親,一看就是那種彌勒佛似慈祥大叔。奧斯瓦爾德在工作上向他請教,下班或周末之後也經常到齊格家做客叨擾,老人待他像自己的親生兒子。齊格太太,也和他差不多五短身材,笑口常開,就是人說的“夫妻相”。兩位老人都非常喜歡奧斯瓦爾德。
齊格不是俄羅斯人,波蘭和猶太血統各一半。妻子則是篤信天主教的白俄羅斯人。這倆當初都在波蘭東部長大的。蘇聯1939年在希特勒默許下吞并了波蘭,夫婦倆就移民到了南美的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
齊格讀了個機械方面的學位,進入工廠工作,妻子在家相夫教子。兩個女兒也都在阿根廷長大。孩子都很有天賦,表現出了對音樂熱愛並得到良好的教育,一家過得其樂融融。不過,齊格太太瑪麗亞卻總想著故土,希望能葉落歸根回到波蘭,聽聽故鄉白樺樹的沙沙響,最後在那裏安息回歸主懷。
那個時候,已經沒有波蘭了,波蘭成了斯大林的囊中物,歸了莫斯科了,回國已經成了夢想。
到了五十年代中後期,事情發生了變化。先是斯大林死了,赫魯曉夫上臺,開始積極向海外僑胞愛國同胞伸出橄欖枝,希望大家踴躍囘來“報效祖國”。
齊格夫婦聽到,大喜過望,認爲這下回國有戲了,最重要的是,斯大林這個獨夫民賊死了,天下蒼生“苦斯久矣”現在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夫妻倆帶著孩子,“打道回府”,再度把“樹根”拔起來,移民囘到了蘇聯。
但回來后不久就後悔了。在赫魯曉夫治下的蘇聯,即便沒了斯大林,百姓都在他人-----當局、鄰居,同事乃至社會----監視之下,每個人都活得極不舒服。尤其是那種海外回來的“海龜”,活得更是艱難—更有無數眼睛盯著你,看你是否跟黨和國家懷有二心。
大人還好,孩子們更是遭罪。齊格的兩個有音樂天賦的女兒諾拉和阿妮塔都通過了莫斯科樂團的考試,但都不被錄取,就是因爲這些人是海歸。齊格一家遇到了無形天花板,永遠無法打破。老爺子異常苦惱。
齊格夫婦非常失望,遂想離開蘇聯,重返阿根廷。他們申請離開蘇聯,一遍又一遍申請,但都不得要領,石沉大海。上面打馬虎眼,敷衍了事,根本沒人受理他們的申請。一旦入牢籠,永遠是囚犯。
齊格決心一直努力下去,像愚公移山那樣。他對來家拜訪的奧斯瓦爾德夫婦說,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五年,十年,總有一天我們會成功的,會拿到護照和簽證,實現我們的理想。我知道,這需要時間,但我們會拿到的。
老人這 一番話,如醍醐灌頂,喚醒了奧斯瓦爾德,特別是瑪麗娜,感到了一種深深的震感、痛苦和悲哀:我們到底是人,還是螺絲釘?隨便被人擰在哪裏就只能釘在那裏,她問自己。
齊格一家,本來在西方生活得好好的,因爲響應偉大領袖赫魯曉夫的號召,舉家囘到了蘇聯,卻發現蘇聯生活同西方國家之比,那是遙遙落後,望塵莫及,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同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回到中國遇到了反右四清文革而遭受無數苦難的那批知識分子相比,白俄羅斯齊格一家還算幸運。斯大林之後,以前的殘酷清洗無情打擊的各種運動,已經很少甚至都可以說不復存在。但是,齊格夫婦還是感到痛苦異常和追悔莫及。當然,他們最大的痛苦,還是失去了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自由。
齊格太太瑪麗亞,拉著新婚的瑪麗娜,在厨房跟她說:孩子,如果埃里克(奧斯瓦爾德的蘇聯名字)有任何一綫希望,還能回到美國,那就是你們的造化了!孩子,記住:不惜一切代價,用你全部的精力和智慧,抓住這個機會,離開這裏!
瑪麗娜聼完,目瞪口呆。她從未想過要離開俄羅斯,即便她嫁給埃里克,也是埃里克曾答應過她,永遠不離開俄羅斯。
她對齊格太太說:阿姨,你放心,埃里克說他要一輩子扎在俄羅斯,永遠不回囯了。那裏是讓他傷心的一片土地。
但是,瑪麗娜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埃里克跟她柔情蜜意海誓山盟談戀愛的同時,就在埃里克信誓旦旦說“永不回國”的同時,他早就開始了做回國準備。
埃里克一進厰,齊格就多次悄悄對他說,千萬別放棄你的美國護照和國籍,千萬,千萬!千萬不要拿蘇聯國籍,否則,你就一輩子陷在這個泥坑裏永遠無法自拔。
奧斯瓦爾德死後,當局檢查他的遺物,其中有一本日記,上面詳細記錄了他在蘇聯的點點滴滴。他寫道:1960年5月1日,到齊格家做客。齊格對我說,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家。囘美國吧。這裏,只是你暫栖身的地方,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海的那邊。
這是奧斯瓦爾德到蘇聯生活后,首次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對他來説,不蒂洪鐘大呂。他寫道:我尊重齊格,他畢竟在國外生活過,不是井底之蛙。他給我講了許多蘇聯的各種事情,對我來説,真是觸目驚心,聽完一頭冷汗。我的内心起了漣漪,浮想聯翩:難道我這一步又走錯了?!
奧斯瓦爾德結婚三個月后,他帶上瑪麗娜去莫斯科美國駐蘇聯大使館咨詢回國渠道,他跟領事說,希望美國政府不要因他去囯而刑事懲罰他,並希望能帶瑪麗娜一起囘美國。美國政府答應了他的要求。
奧斯瓦爾德同時也不斷向蘇聯相關部門提出要囘美國的申請,他是1961年7月正式提出囘美國申請的,到了年底12月25日,蘇聯當局對他們說,你們可以囘美國了。
轉眼開春到了1962年2月,他們的大女兒出生了。1962年5月9日,美國給瑪麗娜簽發了進入美國的簽證。6月1日,奧斯瓦爾德帶著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兒搭上了去美國的郵輪。旅費還是美國國務院出的。兩個星期後,“滯留”蘇聯兩年半的“海外游子”奧斯瓦爾德囘到了美國。
一年半之後,奧斯瓦爾德暗殺了肯尼迪總統。他在蘇聯時讀過的書包括:奧威爾的《1984》 和《動物農莊》。
照片:1962年5月,明斯克火車站。齊格夫婦送奧斯瓦爾德夫婦和半歲大女兒,離開蘇聯,踏上囘美國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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