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谜团,围绕赵紫阳 5 月 16 日与戈尔巴乔夫谈话的问题而 展开。我们知道,赵在这次谈话中披露,中共十三届一中全会有决定,在最重大的问题上要经过邓小平同意。在本书中,李鹏承认“赵讲的话本身符合实情”,但他质疑赵的用意。邓小平也说,赵“这是把一切责任推给我”(本书“5 月 19 日”一节)。而按照赵紫阳的说法,这是因为他那段时间认识到了民众对邓“特殊地位”的非议,认为有必要对此进行解释。在后来的回忆中,赵紫阳说:“我认为这样公开说明对邓是有好处的,至少说明在组织上不是非法的,是合法的。” 更何况,当时在与苏共领导人的外交会晤当中,苏方也提出了相关问题。 近年来,有一些对于“六四”的反思,也把问题的焦点对准此事,认为赵的这一谈话坏了大事,否则可能不会出现流血镇 压。
根据李鹏此书的记述,我们看到,学生刚刚开始悼念胡耀邦,就已经被认定是矛头对准邓小平,这离赵紫阳 5 月 16 日谈话还有足足 一个月的时间。至于调动军队对付学生,我们也在此书中读到,也早在 4 月 21 日就开始了,当时“紧急”从驻扎保定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主力部队三十八军的两个机械化师,调 1500 名兵力“日夜兼程,赶赴北京”。5 月 17 日邓小平提议戒严,那已经是再一轮调动野战军对付天安门群众运动了。如果赵紫阳 5 月 16 日谈话是邓小平决定调兵的原因,那 5 月 17 日之前邓小平、杨尚昆 4 月 21 日开始即紧急调 兵进京,又是因为什么呢?
在赵紫阳与戈尔巴乔夫谈话这件事情上,李鹏此书所持逻辑是: 这件事是实情,但是不能说,更不能公开说;不说反而不是阴谋,而 说了就是“阴谋”,就是“分裂党”。这样的逻辑真是很难理解,但现在这也变得比较容易明白了:对邓小平来说,他的权力不是来自于中央委员会的决定,更不用总书记赵紫阳来宣布他老邓具有使用最终决定权的合法性。他当初要赵紫阳在中央全会上那么讲,要中央委员 会有一个并未作成决定的决定,是因为他邓小平连中央委员都不是, 必须获得这样一层合法授权;但他从心底里蔑视这种授权,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是中央委员会赋予的——真相也确实如此,并非中央委员会给予了邓小平最终决策权力,而是邓小平通过胁迫中央委员会而不正当地获取了这种权力。因此,不管是什么场合,邓 小平不愿意别人提起这件事,就像小偷不愿意别人提及他偷到了东 西一样,哪怕你是敬佩他的偷技、赞美他的赃物,也不管你是否提及偷盗。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政治权利、宪章制度与历史悲剧:《李鹏六四日记》导言)(2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