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不明白节,见了久仰的汉学家林培瑞教授。
我跟他聊起我先生程渊坐牢5年的经历,他问:他坐牢前有没有读过其他国家的政治犯写的书?我答:他读过《古拉格群岛》,所以他被抓那日就想起索尔仁尼琴说当监狱的大门关上那刻,外面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他又问:他怎么打发里面的时间?
我说:他没有纸笔。
但他在脑子里写小说,以保持自己的思维敏捷。
他又问:那他有没有纪录下来?
我答:他5年没有纸和笔,所以他没有写下来,都在脑子里。
他说:这些值得记录下来。
他又问我:你知不知道德国有个人,跟你一样也是一个基督徒,朋霍费尔,他在狱中写了很多诗。
我说是的,我知道!当时程渊被抓之后,完被监视居住了180天,监视居住期满,我拿回我的手机,在朋友圈发的第一条信息就是朋霍费尔的《天父美善力量》,我把这首歌唱了又唱,就不怕了。
我又跟他聊起监狱中的人性之恶,每天程渊都会看到许许多多的人性的丑恶,比如因为资源匮乏,食物永远都是要抢,犯人们每日为了风扇转到哪个角度要打上好几架,比如上厕所,洗漱,晒衣服,点点滴滴,人们都在为了那稀少的资源抢夺和打斗。程渊就刻意训练自己保持人性,他从不去抢食物,轮到他,如果没有了,他就不吃了。他觉得他原本胃口就不大,少吃点无非是饥饿。他也不去为了风扇争抢。他因为不在狱警面前下蹲、抱头、举手喊报告,坚持站着说话,而被多次关紧闭,最长的一次关了他100多天。禁闭室的环境十分恶劣,原本湖南监狱的条件恶劣地在全国都排得上号。体罚、剥夺睡眠、精神折磨,这些都没有让他丧失人性。程渊要下楼,所有的犯人们就要被清场回屋,因为监狱不许犯人们和他说话,他为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就主动取消放风时间。有一天他望着一株高墙外伸过来的茶花,开得是那么的艳,那么的有生命力,他就为着这生命力感动落泪。5年牢狱,他保持了他的人性。
林老师点点头,我说林老师我跟你聊天让我想起我公公,他年纪和你相仿,文革时候因说了真话被交好的老师举报流放苏北,后来回城后做了一名历史老师,他后半生都在研究逻辑学和历史。后来逻辑学也被中国政府取消掉了,因为他们不喜欢我们人民有逻辑。我的公公此生都看到一个自由的中国,你说,我有生之年看得到吗?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中国通林培瑞教授,不如说我自己在问自己。虽然环境不好,只要我们每个人坚守真相、关心社会公平正义、保持人性、保持联结,怎么会不可能呢?
后来因为胜春姐拉着我去赶车,我们的谈话就中断了。但这无意之间的闲聊,仿佛是穿越了时空,让我和历史中的人物们联结。朋霍费尔,索尔仁尼琴,刘晓波,我的公公,还有我的先生。回去路上,我和胜春姐讲:
我想这就是我们要彼此联结的意义,生命遇见生命,就激发了可能性。
(Photo source: @Jifengbook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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