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1966年8月,红卫兵纠察队刚刚在太原市兴起。一天上午,高三年级的红卫兵头目把我和许多同学召集到学校大操场,大家排成一行,被要求逐个自报三代家门,作为参加红卫兵纠察队的政审条件。第一位同学自豪地大声喊道:父亲是革命干部,母亲是革命干部,爷爷是革命干部。头目赞许道:通过,请出列, 站到那一边。第二位同学吞吞吐吐地说:父亲是革干,母亲是地主……头目不容他 再往下说,指了指校门口说:你这种出身的人居然还混进了红卫兵队伍,赶快滚! 轮到我时,由于心中没底,于是犹豫不决地说:父亲是革干,母亲是中农,爷爷是 革干。头目思忖片刻指着我说:你先原地蹲下,最后再说。政审结束后,头目对我 说:你可以留在学校闹革命,能不能参加红卫兵纠察队,关键就看你在运动中的表 现。
为了实现自己加入红卫兵纠察队的愿望,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批斗老师的运动中 去。当班里批斗张老师时,自己上窜下跳,煽风点火,表现得很积极。记得当时找 不到合适的器物往张老师背上插“牛鬼蛇神”牌子,红卫兵便拿起一把扫帚用白纸 糊起来,写上“打倒张某某”插在张老师背上。但是由于张老师只穿了一件白衬衣 ,牌子插不牢,常常东倒西歪,于是红卫兵不住地过去狠劲往下戳。很快,纸被揉 破了,扫帚的竹枝把张老师的后背戳的红一道,紫一道,白衬衫上血迹斑斑。此时 ,另一个班也传来了“打倒胡某某”的口号声,我过去一看,原来他们正在批斗我 们的美术老师。那是一位很有才华的画家。记得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他操着一口 浓重的南方口音说:我姓胡,湖南人。然后就讲起了他在延安时的亲身经历:起床 后一眼望去,雪白的窗纸上映着自己剪的窗花,灿烂的朝霞洒满小院,走出窑洞, 伸个懒腰,望着延河水滚滚流去,心情无比舒畅。虽然这诗一般的语言长久地在同 学们中传诵,然而,胡老师留给我的印象却并不愉快。在一次美术课上,我把油彩 里兑上水去画画儿,违背了胡老师的要求,当即受到批评,而且,那个学期的美术 考试胡老师没有让我及格。从此,我对这位小个子湖南人怀恨在心。看到胡老师被 批斗,我毫不犹豫地上台控诉了他对我的“迫害”,从而将批斗会推向了高潮。胡 老师随后也被送到了学校的“牛鬼蛇神”劳改队。
由于我在学校的几次批斗会上表现突出,红卫兵头目很快找到我说:你的表现很好,经研究正式吸收你为红卫兵纠察队队员。你虽然没赶上第一批被毛主席接见 ,还可以参加第二批。于是我如愿以偿地加入了红卫兵纠察队,当天晚上,便和其 他红卫兵去附近的街道斗争一位“牛鬼蛇神”。那是一位60多岁的老者,清风峻 节,白发苍苍。我们将一块沉重的大牌子挂在老人胸前,细细的铁丝在老人苍白的 脖子上勒出道道血痕。抄完家后,红卫兵又去批斗老人和他的家属。在震天动地的 口号声和暴风骤雨般的打骂声中,那位老者一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们。斗争会一 直持续到深夜。会后,我穿着父亲曾经穿过的旧军装,戴着红卫兵纠察队的袖标独 自兴冲冲地往家走。此时,马路上行人寥寥,昏暗的路灯把我的身影一会儿拉长, 一会儿变短,我不由地想起那位老者怨恨的目光,心中充满恐惧。于是,不住地自 己给自己鼓劲:干革命就要天不怕,地不怕……
---“一个老红卫兵的忏悔”
·李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