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哥:
大阪数日匆匆,未及细聊,今以信详谈。
我自脱离疫情之苦后不久,便从釜山电影节离开,乘火车抵达首尔,住在一座书店的客房里,可惜没有时间游览首尔,便草草流落到热到发昏的泰国,至今一年有余。
我还是会离开,尽管此地空调到处都有,我不想时时都在冷气中。
虽然眼光所到之处都有植物生长,我却感觉不到自然。这种令人发昏的热,像造物主的独裁,我很难保持喜欢。
上周草草租好了工作室,在一座度假村的套房里。度假村布局简单,因无奇特,不说也罢。套房里面有两台空调,制冷效果奇佳。在窗子下面,有雕花的长方形木桌,用料厚实,只是看上去手艺的雕刻有些不必要的繁琐。
另一个窗边有雕花的沙发与茶几,线条灵动且图案金箔烫花,但沙发的垫子都很陈旧,雕花的缝隙里也布满灰尘……屋子和家具,处处透露着王国的黄昏。
虽然黄昏,秩序还在。
我看中它的原因是便宜,每个月只需两千人民币。离我居所也近,来到或者回去,我不需要经历红绿灯。
此处蚊蝇之多,鸟类之多,小动物之多,直是数不过来。好在关上房门,便成为清凉世界,但我的冰箱里还没有啤酒,我并不大打算添置。有只叫奥斯卡的猫,经常会自己碰开房门,前来纳凉,我担心它喝醉了去抓老鼠。
说到酒,我打算戒酒或者控制饮酒次数。疫情开始那年,我每晚都在十点以后喝掉大量威士忌,即使第二天早上要做核酸也没停止。第五年了,我应该终止每当深夜便依靠喝酒助眠的日子,不然会被威士忌谴责。
更重要的是,凭什么是我因此喝了五年酒,不应该是我喝酒。
这个国家以前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它竟然是这样的,随后我失去了对它的所有好奇,如此表达显得好像我看懂了世界一样,其实我还是不懂。
过去我归纳了三句话:
别玩深刻,让我们肤浅点儿。
不要太严肃,让我们再滑稽些,更像个笑话。
一辈子很短,忍忍过去了。
忍忍过去了,指的不是时间,是对没有办法的人和没有办法的事忍着等着人生到头的那天。这恐怕是基于对历史长河的认知,哪有人能够阻挡和改变历史的形成呢?这也是幻觉形成的开始。
把我的人生放到那所谓的等待历史形成中去,这跟喝了五年酒有什么区别呢?凭什么是我去忍忍。
我是在无意识中离开的幻觉包围场,离开以后,确认幻觉是个烂摊子。就像一部电影,只要它不上映,幻觉就会一直在,所有的投资人都不认为已经输了,而制片人和导演哄着大家:上映就是十个亿。实际上大家隐约感觉到,那就是一个上映大家全死,不上,死的慢一些。
过去我们在北京常喝大酒,我们以为所有的能量和人才都在身边,我们以为我们可以创造一切,我们不计成本地对他们好,我们以为有江湖,人人都讲义气,我们以为我们活在真诚里。甚至,我们以为价值观不同,但彼此拥有底线,事情可以继续做下去,后来发现,守住底线的没有彼此,只有彼,没有此。
我最近告诉自己,该掀摊子的时候要掀摊子,因为现在的问题就是过去的问题,下一个问题就是上一个问题。不掀摊子就会一直吃亏受欺,善良不是拿来给别人做梦的。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完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世界没完,是我们完了。在叹息中,下起了小雨,这个早上有些清凉,窗外传来阵阵沙沙扫地声,循着声音望去,我看见那只猫在门口蹲伏着,眼神清澈地像个孩子……这个世界不会完,我们也不会。
这是我们最好的一天。
这不是幻觉。
本
二四年五月七日